久居嫏嬛书红尘,
可怜身是墨中人。

 

【短篇/关周】时针与分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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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哒、嗒哒、嗒哒……

圆形的路灯排成两排,将明亮柔和的白光洒向路面,街面上没有几辆车,偶尔有一辆也风驰电掣地把速度开上四档,嗖地一声留下绝尘而去的两点车尾灯,红得朦胧。

关宏峰别开视线,刻意不看车尾灯。

脚步声依然如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迈步变大、变小、变快、变慢,追着他的人顿了两三秒,便调整成和他一样的节奏,趵趵相随。

对方能跟上他的大步,身高不会太矮,小步走时足音没有明显的变化,说明没特意控制,其身高也不会太高,应该和他差不多,一米七八左右。

除了足音,对方身上没有什么响动,是不喜欢戴配饰的人,步伐完全没有自主性,说明其精神不在状态,有些颓唐。

嗒哒、嗒哒、嗒哒……

关宏峰仔细听了听,确认对方穿的皮鞋,他又翻腕看表,指针停在十点五十二分。

一个在这个时间、在从大唐宫往家走的路上、和他相似的身高、不戴配饰、有些颓唐、穿皮鞋、亦步亦趋走出动静让他知道自己跟在他背后的人……

对方会是谁?

……还能是谁。

他放慢了脚步。

对方也放慢了脚步。

十点五十二分。

嗒哒、嗒哒、嗒哒……

怎么不追上来拍他肩膀,还念叨他去现场故意走快不给拍?别生气,那是在为宏宇考虑,如果他们依然亲密无间,晚上宏宇岂不是要暴露无遗?

十点五十三分。

嗒哒、嗒哒、嗒哒……

抑或是在念叨他对是不是谈恋爱的试探转移了话题没正面回应?别生气,那时重担在身无心旁顾,而且他很不高兴他被当成好兄弟介绍对象。

十点五十三分。

嗒哒、嗒哒、嗒哒……

难道是在念叨他总旁敲侧击某个出门永远揣不够一百元钱的衣兜?别生气,那正是让他欣慰的地方,钱多了他就会对这口袋里一天能出现几盒烟忧心忡忡。

十点五十四分。

嗒哒、嗒哒、嗒哒……

莫非是在念叨他过去养着的无论怎么努力都喂不熟的肺鱼老虎?别生气,那老虎有洁癖,对被尝过一口再放进缸里的不规则形食物有着天然的排斥。

十点五十四分。

嗒哒、嗒哒、嗒哒。

关宏峰停下脚步,他决定等。

他背后的人跟着停下了脚步。

他腕表的表盘上,分针按部就班地、一厢情愿地、永不停歇地追着放慢脚步的时针,忽远忽近地追了整整十三年。就在分针终于追上时针的瞬间,他的腕表被一颗跳弹打碎了。子弹打烂了保护表盘的外壳,精准地击在秒针上,秒针破碎的渣滓溅满表盘,时针和分针永恒地彼此重合,但腕表坏了。

关宏峰换了块腕表。

新的腕表没有秒针,分针依然按部就班地、一厢情愿地、永不停歇地追着放慢脚步的时针,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切重新来过,只是没有了秒针,时针和分针的脚步显得格外死寂而孤独。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腕表,时针和分针彼此交叠,即将完全重合。

嗒哒、嗒哒、嗒哒……

身后的人重新迈步,离得近了、近了、更近了,他们的距离仅有几步之遥。

关宏峰几乎看见那个人蜷曲的刘海、浓黑的墨眉、晶莹的桃花眼、秀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绵密的胡须和柔软的白毛衣,他几乎闻到那个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和汗水混杂的味道,他几乎感受到那个人拍上他肩膀、精巧而有力、带着融融暖意驱散寒风的手指,他几乎听见尾音上扬似嗔似喜似撒娇的“老关”——他几乎抬起手搂住那个人的腰,与他并肩同行。

嗒哒。

他们擦肩而过。

嗒哒!

他们不复当年。

嗒哒……

他们已负当年。

穿着皮鞋的女孩长发披肩,黯淡的眼中没有一丝光,关宏峰闻到了她身上隔夜的酒气,她梦游般走远,红色的裙摆刺得他心口发疼。

他垂眼看腕表:十点五十五分。

——周巡,你知道分针与时针在十点几分彼此重合吗?

——嘿,老关,明知道我数学都还给体育老师了,还考我这费脑子的东西?

——十点五十四分三十二秒到三十三秒之间。

——不是……这时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成,你有功夫算这东西不如给我泡碗面,我还真馋这一口儿了。

关宏峰看着那个人,微微勾了唇角。

当时他没告诉那个人:这是零一年一月二十七日,周巡停下机车,走到关宏峰面前的时刻。

当时他没告诉那个人:这是他打算说“关宏峰想把你后半辈子都绑在他裤腰带上”的时刻。

终究是错过。

关宏峰保持着看腕表的姿势,一动不动,表盘在他的视线中慢慢模糊,又慢慢清晰,他再看清腕表时,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十一分。

他用袖子遮住了他的第三块腕表,继续往前走,一辆红色的汽车越过他驶向远方。

他的瞳孔骤然扩大,他感觉有什么暖暖的东西溅上他的脸,带着腥膻的咸味,他抬头看路灯,每一盏路灯都发出血色的光芒,一滴一滴堕下淋漓的红,和从那个人漂亮的鼻尖坠落的一样。

那么安静,那么凄艳,那么刻骨铭心。

车开走了,红色的车尾灯一并消失在幽暗的夜色中,快得让人抓不到……就像那句用气音竭尽全力吐出的话。

——老关,你哭得娘兮兮的……哥们儿又不喜欢你。

他把人抱在怀里,固执地流连在眼眶中的泪珠黏进那个人乱糟糟沾着血的卷发,他感觉那个人的体温渐渐冰冷,那个人却噗嗤地笑,笑一半呛出大口的血,洇湿了他的脸、他的衣服和他的腕表,那个人的名字渐渐变得火热而滚烫,于令人窒息的温度中在他身上烙了三个印记,一个烙在舌尖,一个烙入脑海,一个烙进心田。

关宏峰将人抱得更紧,用气音在那个人耳边,用同样的口吻说:

“周巡,你知道这份感情不是喜欢……从来都不是。”

关宏峰心里清楚,他不喜欢周巡,他甚至不会说他爱周巡,周巡亦然。

他们的感情太深沉、太珍重,喜欢和爱根本无法概括他们共同走过的韶光。

他们只是围绕着名为正义与奉献的原点,周而复始地相互靠近、重叠又远离,却坚决不会离开表盘的时针与分针——

他们彼此陪伴,直到时间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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