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蓝】问鼎天下101-天若有情天亦老
*改编虹七、虹木、虹明和虹剑四部作品。
*主CP：黑蓝、虹她
*副CP：跳莎、奔紫、逗灵、达夫、将雪等
题记：
剑指江湖，问苍生正邪何判；
称霸武林，问人生情归何处。
第贰卷：剑指江湖
第贰拾壹章：天若有情天亦老1
男子站于木筏之上，外穿中原地区罕见的藤甲，戴笠撑蒿，逆水而上，踱入一条支流。竹排悠悠转过一座四面环湖、止有孤峰的小岛，继续前行，两岸草木青翠，水流愈窄，虫豸愈繁。轻舟终至一片浅滩，浅滩并非河水之源，汩汩活水从幽深的山洞内不断涌出，男子优雅地摘下帷帽，扣在胸前，露出他的绝伦容颜。
似箭光阴，如梭日月，竟不曾窃取他半分倾世的美貌，自是罗袂拂敛，行住坐卧化作千般秀朗；明眸顾盼，嬉笑怒骂聚成万种缱绻。他下了竹筏，独立寒春，眉宇凝着说不清的痴狂和恼恨，更挂着道不明的执着与爱恋，还有一抹深藏在复杂之下的嫉妒，分量很小，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太元十二年，隆安五年。”他的声宛如淌过他眼前的清泉，叮咚婉转，“十五载……整整十五载呵！”
滚滚黑气托起他的双足，他戴好帷帽，飘于水上，探身入洞。洞内少光，遍地流水，三步一岔五步一歧，男子身形不停，即使越过一口几十年不曾断流的泉眼，也没有滞留哪怕一刻。光明复盛，男子出洞，放眼望去，遍野是依山而建、傍水而筑的吊脚楼，高低错落，精巧别致，殊寡刻意雕琢之迹。
男子的到来很快便被发现了，一列着藤甲竖长枪的壮汉小心翼翼地靠近，壮汉们明目张胆地瞵视他，彼此叽里呱啦地商量少时，为首的队长级人物从一栋吊脚楼里请出一名苍颜老妪，老妪望向男子，眼内存了几许不欢喜的疏离，她生硬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男子微哂，右手置胸前左手覆额上，右臂不动左臂外展，同时虔诚地弯腰，行了个标准的苗族会面之礼2，用苗语出言道：“愿女娲大神庇护我族世代平安。晚辈少年时遭逢家变，漂泊至今才找到家母诞生之地，知晓晚辈可能是蛊苗族人，今特求见贵族蛊神，认祖归宗，望前辈顾念晚辈落叶归根之心。”
老妪用含了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回礼，语气中多了一分亲近，以苗语相邀：“蛊苗族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愿娘娘保佑你万事顺遂，不巧敝族蛊神正在闭关，请贵客随我去见敝族族长，再议去留。”
男子点头道谢，跟随老妪顺着一衣带水的小溪蹀躞而下，行不多时已至极低的尽头，老妪领他到最大的吊脚楼前，留他在原地，她踏上木阶，叩门述说来意。
门扉半开，一位皓首老妇穿着五彩苗裙3，单手扶门，严肃的目光扫过二人，停在男子脸上。老妇和先前的老妪都算不上年轻，但老妇腰直背展、精神矍铄，一头雪发下皮肤光滑细腻、少有褶皱，尤其是那对黑眸里存了斑斑光点游弋往复，仿佛斗转星移。
皓首老妇不发一语，苍颜老妪却好像懂了什么，她行礼退下，屏退四周看热闹的苗族壮汉。
“帷帽遮得住面容，却遮不住‘驻颜蛊’的气息，”老妇没有让男子进屋，她依旧扶着门，低沉但有力地开了口，使的是中原雅言，吐字惊人地清晰，“你来此，有何贵干。”
“族长，在下是来求回魂蛊的。”男子直截了当讲明来意，没有理由也没有解释。
“南方有一片险绝的密林，那里是回魂蛊的永寂渊薮。”老妇沉吟少时，补充道，“即便你蛊术超绝，若有妄为之举，老身也必不会容你。”
男子奇异而动听地笑了：“族长大可宽心，在下只求回魂蛊。”
益州，苗疆，密林。
密林里只有一种树，槐。
密林里只有一种草，独摇。
高近七八丈的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尚未走近便觉阴寒，地面上遍布的矮草无风自动，平添几分诡异，男子亦止步，然而让他迟疑的并非这阴寒与诡异，而是密林上下弥漫着的妃色烟霞。
蛊苗族长没有派人跟踪他，任凭他进入密林，大抵是因为她了然，若是密林的威胁也奈何不了他的话，即使是她本人，也阻止不了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罢。
男子忖毕，取下帷帽，大步踏进槐林。
下一个呼吸，他——陷入了昏迷。
他恢复意识时，被一双带着笑意与认真的眼睛攫去了心神：“董贤？好名字，一听就知道你将来会成为我大汉的忠义之臣。唔，尚未拟字？没关系，待你加冠，本宫会亲自给你定一个。”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见那少年身形抽长，头顶加了冕旒，穿广袖玄衣：“董卿？是了，你已经长大了啊……还记得朕说过要亲自给你拟字吗？从今日起，朕赐董卿字‘圣卿’，官拜黄门郎。”
紧接着，震惊朝野的万万钱赏金，同出共卧的恩宠，一切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转动，他迷茫，他恐慌，但他不得不坚持……
直至那一个早上。
他和皇帝睡得特别晚，但皇帝第二日需要早朝，他虽然极其疲累，但他睡眠一向很浅，皇帝醒转时他瞬间清醒，正欲起身侍奉，却听皇帝“嘘”了一声，悄声对守候的内侍道：“别吵着他。”说罢，他感到有人为他掖好了衾被，他想他应该可以放纵一回，于是他没有勉强自己，而是等皇帝离去再睁眼，坐直，便看到身下压着一截被裁断的中衣——属于皇帝的中衣。他揣测，皇帝即使不爱他，至少也是宠他的吧，于是他从此入睡只穿轻衣小袖，再不着奢带修裙，同时他更加顺从皇帝、迎合皇帝，他试图记住皇帝所有的喜好与习惯。
然后，他得的赏赐越发令人侧目，皇帝在北方宫阙下给他建造了一座极尽精巧奢华的大宅安置全家，宅内重殿洞门，里面摆满了武库禁兵和上方珍玩，甚至连他的吃穿用度与仆从随侍都几乎可以跟皇帝比肩；在如斯重赏之下，他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皇帝……在借此反抗吧。
皇帝初即位时，太皇太后王氏家族的子弟遍布朝野，权倾天下，皇帝遂着手排挤王氏的势力，提拔皇太后傅氏和皇后丁氏两门；可皇权并未回到皇帝手里，三家外戚彼此你争我斗，三公之上、百官之首的大司马一职在这三族中轮转不休。
皇帝可以选择明哲保身，但皇帝不甘心，所以……皇帝凭借其故作情深的专横，宠出一个新贵来分外戚们的权势。皇帝一步步地提升他的地位，先是驸马都尉侍中、高安侯，随后食邑一千户、增封二千户，最终：“朕承天序，惟稽古建尔于公，以为汉辅。往悉尔心，统辟元戎，折冲绥远，匡王庶事，允执其中。天下之众，受制于朕，以将为命，以兵为威，可不慎欤！”
他官拜大司马……可他的心是冷的。
皇帝和他在一起不久便提拔他的父亲与弟弟位列显贵，又诏和他有媒妁之言的妻住他在宫里的住处，让他的妹妹做了昭仪，地位仅次于皇后；如今想来，皇帝明里是无上的荣宠，可也未尝不是对董家毫不手软的利用——
高处不胜寒。
于是他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让他的人遍布朝廷上下，甚至生生压过了三大外戚。
董氏奸佞专权，董氏炙手可热，董氏没有退路。
“董卿虽年少，然其乃当世大贤，故能居大司马之位。”
皇帝的确有心护他，但百官的嫉恨还是日久弥深，终有人私下里三分羡慕三分妒恨四分畏惧地说，他官拜大司马时，皇帝写下的册文中有一句“允执其中”，这可是尧禅舜的文字。当时的他背不出《论语·尧曰第二十》里都写了些什么，但他明了尧禅舜的含义。
后来这话传到了皇帝的耳里，皇帝贪杯微醺，当着众人的面，静静凝望坐在身边的他，用再普通不过的闲聊口吻问道：“朕欲法尧禅舜，何如？”
他忘不掉皇帝那时的样子，一如初见，他被皇帝带着笑意与认真的眼睛攫去了心神：皇帝演得太像了，像到他甚至怀疑，只要他点头，皇帝就会把万人追捧的江山拱手相让。
他敛目不答，在心底轻嘲。
“天下乃高皇帝天下，非陛下之有也；陛下承宗庙，当传子孙于无穷——统业至重，天子无戏言！”
这种离经叛道的假设自然被忠诚的臣子们疾言厉色地死谏回去，皇帝沉默以对。
又数月，皇帝喝得大醉，斥退宫人，独把他叫到身侧，告诉他：“圣卿，朕快死了。”
他惊惶不解，连忙跪下，低头请罪，言臣愿以自身折寿换取帝王长命百岁。
“朕刚即位的时候啊，还想着要内平外戚，外弘国威，现在回想起来，果然是朕太天真，朕不是个听话的皇帝，而他们……终是棋高一着。”
“圣卿你知道吗……禅位那次朕是认真的，即使朕守不住祖上传下来的河山，朕也要让史官们白纸黑字地记下，能名正言顺继承朕大汉社稷的外姓人，只有朕的圣卿。”
“圣卿……自古和帝王关系极近的臣子在帝王崩后无一能得善终，恐怕待朕死后……那女人会让王莽来接你的位吧，朕只能保你们董家不会被灭门，可是圣卿，你……朕这一世对不起你，若是来世可以相见，我希望那时的我不是帝王，你更不是臣子，我们应该可以、应该可以……”
“咳，咳咳……圣卿，唤我‘和’。”
“唤我……‘和’。”
——和？
他第一次颤抖着叫出皇帝的字，皇帝没有揉着他的头发、抚着他的肩膀或是俯下身搂着他的腰，皇帝甚至没有应声。
他怔怔抬头，那个人的目光已经失去了神采，可和过去一样，眼睛里满满的，全是他。
——和……和，和！我在啊，和！我在唤你啊！
皇帝……已经听不到了。
他颤抖地抱住皇帝，皇帝的怀里似乎放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取出一看，此物方圆四寸，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正是传国玉玺。皇帝至死不曾明言自己对他的感情，但那些被他怀疑着、控制着、压抑着的情意，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皇帝没有告知他自己溘然长逝的原因，但他隐约猜到了缘由。
他明晰，他欠皇帝，他欠这位被谥为“哀”的皇帝。
不管怎么说，汉哀帝刘欣用其短暂的一生倾尽所有地宠他，刘欣诚然利用了他，可刘欣同样成就了他位极人臣的辉煌，还保全了他的家人。刘欣……该是喜欢他的吧，那他呢？他想到这里，忽然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心。
来世太过虚无缥缈，他选择活下去。
他握住刘欣渐渐失去热度的手，虔诚地向刘欣发誓：和，我会找到你，重新认识你，陪着你走过幸福的一世，无论我将付出怎样的代价。和，就让重生后的你，教我如何去爱吧……即使希望渺茫，但我希冀我们会在一个容许我们相恋的地方再遇，那时的你不是帝王，我不是臣子，我们必当相知相守，我们唯一的结局就是白头偕老。
于是，他作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毫不反抗地让王莽做了大司马，而后他在友人的帮助下假死，买通仵作瞒过王莽。他冷静地看着王莽抄了他的家，篡权为政；他沉默地听着最天真无邪的孩童，用最残忍无情的童谣嘲讽他和刘欣之间的事情。待他的父母离开长安回归故里，他便跋山涉水，一门心思去学茅山道术，兼修蛊术、痋术、降头术以及所有偏僻奇诡的术法，终用了一个前无古人的邪恶咒术，拿灵魂豢养出变异的驻颜蛊，放弃未来轮回的可能，永葆一世青春——待他再入红尘，几十年如逝水匆匆，物虽是人已非，他开始流浪，千里寻君4。
光武中兴、永元之隆，黄巾之乱、三足鼎立……歌舞升平抑或烽火连年，他没有插手任何事情，他只是固执地找寻着刘欣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直到他遇见一个光风霁月的男子。
他瞅见他和这男子相知相守，满溢的幸福代替了空虚，几乎从心田中溢出来。
他望着眼前的男子，男子有着和刘欣相似的容颜，那么年轻、那么蓬勃、那么幸福，男子迷恋地凝视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笑意与认真。
但他狠狠推开了男子，冷漠地看男子化为万千尘埃：“红尘迷离……不愧是晏轻霖，竟将‘红尘迷离’之毒配合着幻瞑蛊布下。”
晏轻霖的蛊术之能已臻巅峰，便是他也有那么一阵恍惚，几欲沉迷在这份幸福里不问世事，好在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男子纵使眉眼与刘欣再如何相像，却永远只会戒备地盯着他；他更不会忘记，那个男子的所有柔情，全给了布下这红尘迷离的女人。
“当年有外戚，如今有冥教，可等我越过了一切阻碍，你却爱上了别人……刘欣，是你！是命运！！是不公的老天逼我的！！！”四百年前的董贤亦是四百年后的酆蜧，将被他压制得无法动弹的幻瞑蛊丢在脚下踩成碎末，他乜着眼邪笑，隐去自身气息越过虫豸的累累骨殖，从隐蔽的角落里抓起一只透明酥软的蛊虫，“呵，呵呵，哈哈哈哈……”
“可我依然爱你，所以我绝不教你觉得孤独……因为我，会让这满目疮痍的天下，为你那不复存在的灵魂——”酆蜧失魂落魄且形容癫狂地靠坐在一棵槐树下，他的目光温和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却用和他目光决然相反的狠戾把手心柔软的蛊虫狠狠捏爆。
“陪、葬。”
红尘辗转成泥，谢荼蘼。新面偎依不复旧时觌。
须相弃，还相觅，叹凄迷。自古情初难忘末难期5。
【注：1章名借句李贺的《金铜仙人辞汉歌》；2十分喜爱《古剑奇谭·琴心剑魄今何在》里，乌蒙灵谷中人所行礼节，在此借用，本文行此礼以示相互尊敬；3《仙剑奇侠传三》中紫萱的装备；4文中典故与部分文字出自《汉书·佞幸传第六十三》，董贤与汉哀帝的故事细节被紫霄改编、虚构和私设，并不代表正史；5本词标题为《相见欢·红尘迷离》，均以一、二声为平，三、四声为仄，存在平仄谬误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