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嫏嬛书红尘,
可怜身是墨中人。

 

【短篇】一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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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雪弥辰X长安,文中部分人物与情节出自紫霄的《问鼎江湖醉红尘》和恨川的《劳燕》,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已至初春,恰是河开雁来、万物复苏的时节。

相识、欣赏、追逐、喜欢、着迷、热恋、厮守、幸福……

我合上膝头的《李煜词集》收回包里,仍然分不清感情深与浅的界限,那些特殊的形容对我而言太过复杂,我只是本能地觉得,当我心里想着他时,他心里也想着我——大概这就是爱情吧。

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迎面掠过一个限速标志牌。

车速并未降低。

我疑惑地抬头望向前方,那握着方向盘的家伙眉头略皱,他暗含告诫地凝视我,抿着嘴角说:“姐姐,‘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2’——这句话还是你教我的……不管是生活还是交规,越界总是不好。”

虽然我很欣慰你终于会用些典故,不过你口中的典故明显不该出现在此处,你是分不清褒贬的小孩吗,再说我哪里不守规矩了,就算我真的不守规矩,这是你一个在40迈限速标志牌下用加塞并道的方式把车开到均速39迈的人该说的话?

但我是位优雅的淑女,不愿打毫无意义的嘴仗,更关键的是……我饿了。

马路两旁同时闪现一对红圈里画着四片雪花的标志牌。

坐在我旁边的男子递给我不锈钢保温饭盒,饭盒外围了层用来暖手的饭盒套,用天青色绒线织成,最上还竖起一对可爱的猫耳。

“皮蛋瘦肉粥。”我喃喃低语,多管闲事的司机再次通过后视镜将不赞同的眼神投到我身上,我满足地啜饮温热适中的早饭,完全不理会他。

我听见右侧传来清润的低哂,感到对方柔和的视线温文地包裹着我。

他向来如此……他依旧如此。

与他相识不过数月,我所有的情绪和偏好,在他面前竟似白纸黑字般清晰昭彰。

我不知晓这一切源于他明察秋毫或是我存心暗示——可能两者皆有吧。

我喝完泰半,捧着保温饭盒,手指有意无意地揉捏饭盒套上的猫耳,天青色常常教我爱不释手:“你也吃点吧……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些?”

“我已经吃过了,恐怕明天还要麻烦你帮我分担做多了的早饭……如果我做得不好吃,你别介意啊。”他摇头微笑,脸色稍赧,在我开口前拿走饭盒放进包中,窗外的光透过半降的车窗洒在他身上,明净得像一幅画。

真是的,收得那么快干什么……早知道你吃过了,我还想再喝两口呢。

车停在单位门口,坚持代替专属司机送我上班的家伙解锁了左后方的车门,我不满地瞪着他,他这才强忍着凶恶的表情,别别扭扭地把另一侧的车门同时解锁。

我顺手推开右后的车门,然后从自己这边的车门下车。

今天格外地冷,冻得我有些发抖,男子快步绕到我身畔,解下围巾为我掖好。

我瞧见天际似有望不到边的乌云,也许午后便有一场急雨。

……不要。

我呆呆仰望铁灰色的苍穹,莫名觉得恐惧。

“你带伞了吗,银色的那把?”我懊恼地丢掉心中杂七杂八的念头,拨弄着羽绒服上的拉链。

这件羽绒服同样是他挑的,他特意选了款塑料拉链的羽绒服,拉链几乎冻不到手。

“伞在你办公桌右手边最下面的抽屉里。”他温和地摸了摸我的脑袋,那个瞬间我差点忘记自己讨厌淋雨而今天很可能下雨的事实。

 

伏迪罗特无视安保人员的瞪视将他的爱车停在公司正门。

大约因为刚刚从他漆黑如墨的车上走下来的,是公司最近半年总爱在各种时段往公司跑的部门经理,两位保安的规劝还停留在勃然作色而非厉声呵斥。

伏迪罗特绕过车头重重撞上右后侧的车门,像姐姐无视他一样无视了敢怒不敢言的保安。

今天是休息日,他的行为自然称不上道德,但终究没有逾矩。

他点了根烟夹在指间,狠狠地吸了两口,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按下速拨键。

“医生,我限你两小时内到公司……”

“别跟我提什么心理医生也要歇黄金周——对,她今天又把那个该死的男人给她手抄的李煜词集拿出来读了……”伏迪罗特竭力压制自己过度焦躁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去,但很显然,他失败了,“对,还是那段我都快背下来的《浪淘沙》!”

“不是后来我们换掉书皮的铅字宋体影印版,绝对是雪弥辰的字……除了他我们谁能写得一手让人过目不忘的小楷?”

 

“说到字……你的毛笔字的确有点太丑了。”

酆蜧听到手机发出短促的忙音,不禁摇头失笑。

曾几何时,他笃信像长安那般美貌与才情兼备的女子,纵使身有隐疾,亦会成为庸碌众生心头的一点朱砂,万没料到她也在由她自己刻意引导出的千百段“天假良缘”里,觅到这缕渊渟岳峙的皎然蟾光。

雪弥辰其人,抚琴若龙吟太霄,濡墨则挺秀端方,君子回顾莞尔,仿佛玉击冰心,难免教人心折。

他本该想到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将手里的《李煜词集》又往后翻了一页——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酆蜧瞅了瞅窗外的天色,乌云更加阴郁,他合上复印收藏的雪弥辰小楷手书版《李煜词集》,走出家门。

经常被翻阅的书册顺着旧时折痕缓缓掀开首页,那里简单郑重地写着三列簪花小楷——

赠长安

惟愿偷闲抚琴

得卿箜篌相和

 

酆蜧到底没能在两小时内赶到城市中心的公司。

黄金周的交通堵得令人发指,得亏后来下了场雨,这才冲走大部分不知疲惫的人山人海。

他看到长安撑起把略显破旧的银伞,她眼底有弯乌青,面上稍带倦色却有娇花照水3之姿,独自一人娉婷地孑立雨中。

伏迪罗特攥了柄黑色的折叠大伞,僵立在附近生着闷气。

他庆幸自己尚记得他或伏迪罗特但凡靠近或接触雪弥辰留下的旧物长安就会性情大变,毫不犹豫地钻进伏迪罗特的黑伞下。

长安瞧他一眼,点头致意,随即重新望向阒无一人的右侧,她絮絮低语,眉梢眼角洋溢着无比真实的笑意——那是数月前,他与伏迪罗特差点怀疑他们再也见不到的表情。

容纳一人绰绰有余的银伞朝右移了很多,长安的左肩被雨水浸透,可她浑然不觉。

荡起微澜的水流载着前些天被雨打风吹去的迎春花瓣,经过长安的足下漂泊向远方,酆蜧凝视此间,缄默不语。

雪弥辰出事时也是这样的阴天,那个男子的唇角溢出一线黑血,气若游丝地坐在僻静的小巷,没有人会为他的死感到悲伤,至少当时的他如此认为。

雷声愈响,雨势渐盛,雪弥辰变得僵硬的手臂徐徐松开怀里天青色的伞,一滴雨水打进雪弥辰明澈的右眼,顺着眼角无望地滑落——雪弥辰沉默地看向他和伏迪罗特,眼神里竟有了然、遗憾与托付之意。

雪弥辰知道是他们下的毒。

雪弥辰遗憾他再也无法陪伴长安。

雪弥辰将自己不得不抛下的长安托付给了擅长催眠的他们。

他不清楚伏迪罗特读出了几层含义,他只是无法理解雪弥辰的思维,但又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翻腾不休的佩服和探究。

雪弥辰不再理会他们,安静低头,温柔地注视睡在他怀中的那柄天青色的小伞,全然不顾自己摔落在地的银伞被狂风吹远,他艰难地坚持着,始终不曾闭眼,仿佛想看谁最后一眼——

直至气绝。

 

酆蜧的肩头忽被伏迪罗特拍了一下,他回神,轻轻摇头:“你忘了上回我们把长安强行从她的臆想中拉出时……她都做了些什么吗?她不会再轻易被我们催眠了,而且那把伞……可是雪弥辰的。”

伏迪罗特焦躁地眯起眼,张了张嘴,却被不远处避雨诵词的少年打断,少年清朗的嗓音穿透重重雨幕传了过来,恰是李煜的一阙《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注:1借句李煜的《浪淘沙·帘外雨潺潺》;2借句《孟子·离娄上》;3化用曹雪芹的《红楼梦·第三二回》:“闲静时如娇花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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